Sunday, April 03, 2005

上帝保佑



最近教宗在書房窗邊想發表復活節祝禱,卻不管如何努力,仍說不出話來,最後只好以手代口。扭曲的面容,反映了他身心的痛苦。

看到老人的痛苦神表,有點不忍。

同時,請恕我認為,這畫面有點奇特,令我喉嚨癢癢的。當下忍不住伸手摸摸喉嚨,想:「想說話又說不出,會怎樣呢?」想來有點可怕,身子不期然發起毛來。

然後,我聽得--

有人問:「教宗的身體近年來已經不好,明顯地他已不能勝任教宗之職,為何久久換人?教廷制度究竟是怎樣呢?權力糾紛/關係又是否一個因素?」

有人作此比擬:「教宗在窗邊發表禱文,信徒熱切仰望的情景,居然想起毛澤東在天安門演說,群眾在廣場熱切附和……教宗每次出訪,總被熱情的信眾包圍著;教宗急危,信眾也憂心如焚為教宗禱告……一切一切,都來得很『人』,好像將某人當為神……」

有人不惑:「就算教宗死了,他一定會上天堂啦,教宗喎!真的不明白,信眾為何要這麼傷心和焦慮?」

有人質疑:「也不明白,為何要假裝死亡不存在?」

想來,相信上帝的,對死亡的看法,是否有矛盾呢?一方面,他們相信天國的存在;另一方面,卻為教宗可見的死亡和離去感到憂慮和傷感(當然,他們的憂慮和傷感,也同時是發於教宗的肉體和心靈上的痛苦,以及對教宗不捨之情)。

這個疑惑,促使我去抄起書來:

沒有人知道越過死亡的門檻之後會是什麼,但如果死亡不僅僅是滅絕的話,那為死亡作最好準備,就是運用創造力,竭盡所能地活出我們的生命,去經驗和貢獻我們能力所能完成的事情。

如果我們認為死亡是簡單的、容易的,用這樣的信念來保護我們,使我們免於死亡的恐懼,如此一來,我們的生命就變得索然無味,空無一物,而關於自由的想法也失去意義。

……

如果死亡是這般美好的話,我們迫不及待迎向它,那麼我們就不會寫下美麗的詩篇,不會費神地教化孩子,沒有流傳萬世的繪畫,也沒有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。自由也不會是一個需要被考慮進來的想法。

否認死亡,即是奪走了人生命中痛切的事,這導致了真正的絕望。

……

緊接著,我們感受到的是我們的文化對死亡的全面拒絕,我們的社會的確病了,在歌聲和儀式當中,它假裝我們是不死的。當受到癌症侵蝕而逐漸凋零的休伯特.韓福 瑞(Hubert Humphrey)最後一次在國會出席時,參議員們在演說中樂觀地說:「快好起來吧,休伯特,我們需要你」,他們是在跟誰開玩笑呢?當然,不會是韓福瑞, 他已明白自己僅剩下幾個月的時間;也不是電視機前面無數的觀眾,誰都清楚知道,眼前的韓福瑞即將死亡。難道議員們要欺騙的是他們自己?

……

這是怎麼樣的悲劇,讓一個人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時,才品嚐到生命的滋味!

……

接受我們的有限性和必死性,將我們連結到人類全體之中,融入到人是有限的、可被征服的、是脆弱的,我們都是深感痛切的必死的人。

-- Rollo May, 'Destiny and death' (「命運與死亡」),in Freedom and Destiny
(《自由與命運》)

今早起來,得知教宗已辭世。死亡之後是否美好,上帝是否存在,相信他現在已經知道。

剛才轉頭,看到檯頭上的《明報》有這麼的一句:

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走過叱吒風雲的一生,在盡頭處佇足回望;禱告著的曾蔭權,則在人生一個新起點急著出發。

--黎佩芬,「幕後7.10」,《明報》,2005年4月3日,D1

*****

大學三年,你大概會碰到一個天主教或基督教徒同房。她比你大兩歲,英文系三年級,自小進教會學校,爸爸是某公共屋村的小學校長,媽媽是小學教員。她有一頭金色的鬈髮,像稻草,在髮型屋裡做的,花了她半個月的零用錢。在金髮的映襯下,她典型的南方人臉孔顯得更枯瘦蠟黃,像每天黃昏排隊輪候美沙硐的人。搬進宿舍 那天,你問她的名字,她只說叫Bobo。你看到牆上陳冠希的海報,終於明白為什麼。小書架上整齊排著莎士比亞的《羅密歐與朱麗葉》,幾本村上春樹,《東京 愛的故事》漫畫全套,一本《聖經》。床上滿是 Hello Kitty和Winnie the Pooh,都是她男朋友送的。他們在教會團契認識,明年畢業,她就會跟他結婚。婚要趁早結,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不值錢,她說,況且,他們已經拍拖七 年;大家都是成年人,有需要而忍著不結婚的話,不太健康。

每 天睡覺前,她就在床邊念念有詞。有時,她說要為你祈禱,希望你盡早認識主耶 穌。你戲謔地說你信佛,她睜大眼睛,頻說佛教是異端邪說,即使,她從未看過佛經。你說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在當時也是異端,她邊塗 SK-II面膜邊說『Yeah, I know about Martin Luther King』。你有點無奈,視線開始游移……

窗外,陽光依舊,早春還在。暖風薰醉未圓湖畔的楊柳,看上去像 Twins和Boyz的男女穿著超大碼汗衫球鞋派聖經,牛仔褲襠開到膝蓋,一臉稚氣的對每一位世人說:『願主祝福你。』擴音器悠悠播放《我是主的羊》:

主領我到青草地安歇在溪水旁 /黃昏時主與我一路同行/ 黑暗夜凡是屬於主的羊都強壯/ 我是主的羊/ 青草地/ 溪水旁/ 黑暗夜/ 路崎嶇/ 一步一步隨主行……

風琴聲裡,童稚的歌聲嚴肅而堅定,像六十年代一首很流行的歌:

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/ 從草原來到天安門/ 無邊的旗海紅似火/ 戰鬥的歌聲響入雲/ 偉大的領袖毛主席/ 指引我們向前進/ 啊嘿!啊嘿 !/ 敬愛的毛主席/不落的紅太陽/ 草原上人民熱愛您/海枯石爛不變心……

歌聲悠揚,歌者也許不知道,偉大的領袖最討厭洗澡,而且,在身上很隱蔽的地方養了很多叫滴蟲的小動物,在無產階級女友間傳播。年輕的歌聲載著天真的理想,在不同時空,複印年代。

……

一 九九六年,考完會考最後一科英語會話,我一身輕步出考場,同組的考生卻不斷向我傳教,殷切的請我參加她教會的團契。十六歲的我好奇之下,懵懂便去。那是靈 恩派的基督教會。一百多個二三十歲的信徒,在強勁的樂隊音樂下,閉上眼睛引吭高歌,男男女女舉起雙手,搖擺身體。那時候還未流行rave party,我想起小時候外婆帶我見問米婆的情形。突然,台上脫掉皮鞋的中年男人淚如雨下,跪下抽搐扭動身體,拿起咪高峰迷迷糊糊說了些話。原來那是教會 建立七周年慶典。那個男人是牧師。一九八九年香港樓價大跌,教會得以低價購入全層過萬呎的單位。為此,我們要感謝祈禱。他祈禱說了什麼,我忘了。但按牧師 的邏輯,禱文該是這樣的:慈愛的上主,我們要感謝您,感謝您在一九八九年的炎夏,讓中國人們解放軍舉起長槍開出坦克,以天安門廣場年輕學生的寶血作為祭 禮,使香港人恐慌移民,以致樓價大跌,本教會得蒙聖寵,以低價購入此美宅為聚會的聖所,宣揚上帝的福音。主啊,為此我們要感謝您!阿門!

--宋曼喬,「耶影禪夢」,《明報》,28.3.2005, D6

我想起一位朋友。

3 Comments:

At 4/07/2005 1:11 p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有時基督教的變態熱誠會讓人作嘔

 
At 4/09/2005 12:45 am, Blogger  said...

希望你想起的不會是我吧...

 
At 4/09/2005 11:13 am, Blogger 日不落 said...

貓兄:

哈哈哈,我偶而也會想起你(例如,工作悶悶地,看你是不是在online,吹下水先~~~),但那一刻,想起的不是你,哈哈哈~~~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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